一树陈枝

⚡ 树枝

旧时春

  何立个人向但主桧立,包含均立

  要素过多可能会有后续

  私设,擦边预警



燕语如伤旧时春,宫花一落已成尘。


  秦桧做了个皆大欢喜的少有美梦。

     何立死后,孙均远逃,宰相府换了一批新人,依旧如往日般压抑难捱,只是较之前更少了些乐趣。譬如亲兵营那群将士没了打诨调笑的青衣窄腰,夜里的萧鼓声吹不出一首完整的满江红,没了红蓝玛瑙叫人心惊胆战的生死游戏,毛色艳丽的红狐终于被背负的鲜血溺死。

  

  秦桧自秋陵渡一夜后几乎性情大变,疲于算计般,朝庭弹劾的折子甚至都懒得去管。他知晓世间有了满江红,自己平生所在意的利益、名声,史笔,都将不再受控地偏移。他辗转流连于病榻,数十年亲信的人一走而空,残冬午夜,高阁里的宰相须发尽白,形单影只地望月思怀,计量着已无前路的未来,挟着春寒的风把摇曳的烛火吹得明明灭灭,在高堂明镜之中映出暗绯的光晕。窗棂外月影徘徊,清晖不普楼阁,偏生透过那张窗户纸在积灰的桌案上投下一左一右两片圆璧。

  秦桧自那以后就与高枕无忧一词再无瓜葛,空荡寂寥的晴夜,连洗刷一切的雨声都不会有。他目视着那被槛台分为两半的月影,不由地又忆起他赐给何立的诡刃。红蓝玛瑙嵌饰的精美刀刃,日夜不离身挂在杨柳腰肢上的宝物,杀人如麻沾满鲜血的趁手利器,最后的归途竟不偏不倚地插在主人的腹中,到最后反而坏了他仅用一刀的规矩,留了三处伤口。

        敛尸的时候秦桧见了最后一眼,唇还是艳红的,抹了口脂一般,结了血痂的刃口狰狞着横在躯体上,青绿的长衫上洇出暗绛的血色,像点染群青的水墨画。秦桧用尚存温热的手指贴上他冷得彻骨的脸颊,用生前都不曾有的亲昵动作蹭过他的唇与鼻峰,落在那双被夸了无数次的狐狸眼上,平日里盛满春风荡漾的眼神现在只剩静如死水的一潭深渊,甚至没有不甘和惊异。秦桧想,那么聪明的人怎会这么轻易地一命呜呼,他又想起几十年前初见时自己怀里抱着的银狐,用血把它染成赤色,现下正安安稳稳睡着,从未有过的死寂像被撞得残缺不堪的月亮,像被野风摧残得破碎一地的春光。

  

  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呢。秦桧怕这又是什么狡滑狐狸的诡计,想挣开囚笼逃离桎梏去天地阔大里逍遥,甚至猜测他与孙均是否早定好了计策,就等自己大手一挥把尸体扔进乱葬岗。他又想起何立是畏寒的,那双颀长的手总缩在拢着的衣袖里,到了冬天会捧着宰相赐的手炉,笑眯地用捂得暖和温热的手指把玩扇骨。

  下人问他:”相爷,照旧扔去野外吗?”,秦桧方才如梦初醒,收回在冷风中被尸体贴得有些冻僵的手,用青色的丝帕盖住那张令人生爱又生恨的死人的脸。

  

  他说,何大人一向是不喜这春寒的,买副棺材,烧了吧。

  

  直至今日,秦松依旧疑心何立之死的真假,何立的骨灰埋在庭院后的海棠树下已经三四个年头,每每自旁边走过,目视着枝丫上满眼的红,叫秦桧不由得想起何立唇角的血,想起他臂上尚未好全的伤口想起他云雨后藏在被褥里的满身红痕,想起盈盈一握的窄腰上系的红绳。那坠着银铃的丝线还挂在秦桧床头,摇摇铃铛被教养得乖驯的狐狸就会软着腰爬来。一阵清风拂过也叫人湿了腿根。

  秦桧爱看何立不管不顾恣意妄为的疯样,笑眯眯地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。折磨人的法子一套又一套,在相爷的目视下看着绽开的皮肉苦痛的神情,在死因的哀嚎声中爽得夹腿,随后狐理精一样摇着尾巴来讨主子的赏。秦桧是个装模作样的文人。在他情动时依旧不紧不慢地细细折磨,用文绉绉的言语调笑他,或是一一报出他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,半带威胁地用诡刃划过全身,叫狐狸濒死一般地登顶。

  

        孙均回想何立死时,几刃捅进了腹中,大约不借不偏刺伤了宫腔与周遭腺体。到最后也颤抖着痉挛着,在鲜血淋漓中喷得止不住,敛尸的时候下裳湿透,舔腻液体叫何大人至死都溺在那灭顶的快感之中,浑身都是引人遐想的味道。

  

  孙均与何立苟合在相府已经不算秘密,至少在宰相大人那不算,他摸着狐狸身上平白添上的痕迹,怪孙均弄脏了自己捏在手里把玩的玉璧。何立应该是翡翠,淡青色清透的玉镯,偶有几处辣目的阳绿,群山一般卧在云雾渺渺的沟整中。孙均毕竟是年轻力壮的武人,逮住了机会就折腾得人遭不住地求饶。情迷后二人尚存暖昧地温存,孙均也曾目光恳切地问过他,是否甘心余生都望其项背,囚在这相府之中做笼中鸟,做他人手中没入鲜血的刀剑。

  何立笑得坦然又释然,孙均却从中看出了苦涩与身在局中的无可奈何。

  

  他说,孙统领,你我这般的人,在天地间可还有容身之所?

  

  相府内多是笑面藏刀的洪水猛曾,居于高位者无一不脚踏着数不清的无辜者的鲜血,在猜忌与暗算中如履薄冰,一切小心翼翼的谋划与算计只为了苟其活命。但出了相府,天地阔大的半壁山河里,谁能容得下再无倚仗的国贼走狗?

  孙均进相府起初为谋功名,可大宋风华正茂的少年将军就这般烂在勾心斗角小家子气的相府里,何立每每看着他在月晖下的孤影。都会感慨又叹惋地规劝:“能直上凌云的苍鹰不该困在方寸之地做草饲的家雀,太可惜了。”他偏过头计量着,如瀑的青丝散在榻上,被铺上银白的月光。“我会找个借口让秦桧放你走,横刀立马去挣你的功名,或是找个寻常人家的姑娘过回普通日子。”

  

  何立是同情孙均的,他见过少年将领鲜衣怒马,飒飒生风的刀刃却被套上铁链桎梏着,势如破竹的意气被磨得只剩星星点点,同他年轻时一无二异的骄傲,盛气凌人。他们都是功名利碌中疲干奔命的庸人,都是被困于囹圄之中日趋麻痹苦苦挣扎却无果的燕雀,何立的半生已经消磨在春风不度的府院里,他想让孙均走,如若可以,替自己去看看山河表里,去试试打马天下,好好地替以前心比天高的自己活一遭。

  而他在秦桧面前是没有尊严的。一见就下意识地想跪,膝行着过去,把狐狸的媚态显得淋漓尽致。他提起孙均,在宰相难以揣测的轻笑声中吓得噤声,蒂珠被狠狠一碾,他知道宰相的喜怒无常,颤颤巍巍地敞着门户领罚,第二日连翻身下榻都成了问题,大大小小的琐碎事务还等着总管大人过目,一日下来本就红肿的蒂珠被磨得渗血,爬也要爬到相爷房里。

  有时他太像秦桧的宠妾,宰相的玉手站不得血。何立又提起孙均是个养不熟的,成不了家犬,不如放回林子里任其自生自灭。秦桧用扇柄刮蹭着糜烂的软肉,疲软着抵进销魂的洞口,掴一掌就夹一下,自觉扭着腰往后撞。那时的烛火是明晃晃的红,灼得何立浑身发烫,他不知用了几天几夜才叫秦桧相信孙均是一个不堪大用的隐患,秋陵渡后就会拣个罪名让他出府。

  

  这个消息他没有告诉孙均。

  

  从刺杀金使到追踪密信,他早就看出张大那行人的计策,索性将计就计,唯一怕的是孙均会同着一起反,他都能看出的心思,秦桧怎么可能看不出呢。可惜这担忧最后终成了真,从目睹孙均逼审张大到利诱瑶琴,狐狸仗着自己聪明,摇着尾巴凑近看乐子,一不小心踩上了兔子的尾巴,最后竟死于一个艺伎之手。

  秦桧猜测过,在何立意识模糊在他人生的走马灯转得流光溢彩时,他是在回想他们二人朝夕数十年彼此了解至极又猜不透看不清,还是在怀念孙均在点不得烛灯的漆黑一片中与他短暂的依偎?他是在想自己死后宰相该如何自处,还是忧心他能否兑现承诺放孙均自由?

  

  聪明一世的何立就那样死了。在烧得肆掠的火焰中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灰烬。被装在一方木盒中,送到秦桧手中时好像还存有余温。秦桧摩挲着盒上那几处雕花的暗纹,眼前跪着新任的总管,是个寒门出来的年轻文人,跟何立初入府时差不多的年纪。他让人穿着青衣,只瞧身形与面容倒与那死了的何总管有六七分相似。下人们的淫思逸想却不往新总管身上放。军营里几个撞见过孙统领们与何总管独处的说,形似神不似,仿着玩的赝品罢了。

  

  相府的湖边种满了柳树,只正对着宰相楼阁种了一棵亭亭立立的海棠。整个园子都出自何立的手笔,宰相也夸他,计谋好,管事也是一把好手,什么小事都做得滴水不漏。只是他种了一圈的杨柳,却独独给自己种了株海棠。 满树火烧的霞云,明明灼灼地燃着,一副好春光,经年不熄。

  

  摇曳的杨柳叫他想起何立的青衣腰,红透的海棠叫他忆起何立的血。

  

  孙均走后几平杳无音信。秦桧没有找过他。原计划给孙均送行的毒酒被温了又温, 他不知道孙均是死是活,有没有替何立看遍河山。只是何立直到死后也被埋在了相府里,那株艳红的海棠大概是他提前给自己预想好的最佳结局。

  宰相做了一辈子问心有愧的事,在后世被提及要被唾沫星子啐死。他鲜少有睡得安宁的夜,何立死后,深夜里的一阵恶风也叫人他心惊,相府中再无贴身佩刀近侍的总管,那新来的青衣文人也只会卑躬屈膝地颤抖着跪。秦桧不喜欢,觉得不像他,何立跪时的腰是直直地挺着的,像群山之巅的青松。何立总是那样,连低头躬身的角度都恰到好处,分明是臣服的姿态,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撑着塌不下腰。

  

  后来秦桧明白,是一副留给自己的傲骨。

  

  新来的总管没当满半年的差就被毒哑了,在府里做着杂役。何立的那副傲骨好像折不断,几经春秋,庭院湖畔的海棠生得旺盛高挑,风雨之后也不见绿肥红瘦,只像被洗过一般红得更透亮。时间久了,宰相的身体每况日下,朝庭的口诛笔伐早已应付不来,明明只过了几个年头,秦桧却已然是一副残秋暮年的衰朽模样,他只爱倚在窗台边远远观望那株海棠,在春光和照的午后打盹。

  梦里的何立还是少年时心高气傲的模样,他父兄安康美满,他在学堂的书堆里伏案,抄着夫子罚的经书。何家满门忠孝,他兄长拎着他衣襟恨铁不成钢地训话,小何立委屈得眉头拧巴成一团,被年长的管家护着,笑呵呵地在旁边和事。

  只是那时的何立不曾想过何家在朝夕间几乎被灭门,全家都是手无寸铁的文人,父兄血溅当场,小何立满脸都被溅上了至亲的血,案上的《孝经》还没抄完,被滔天的火连同清廉几代的何家一同化成灰烬。亲近信赖的管家是潜藏的罪人。拿铲除朝廷异已的功绩向宰相邀功,却千不该万不该善心大发,留下了小何立做养子。

  弱冠的年纪何立就入了府,只花几个月的时间就当着宰相的面手刃了仇人、老总管的血热得烫人,小何立握着匕首的手颤得不停,那是他第一次杀人。

  他聪慧过人,从秦桧见他第一眼就知晓,他是于世间再无牵挂的疯子,足以被训服成趁手的人形兵器。

  到头来,寒光凛冽的刀剑埋在海棠树下几个年头,在穷尽一生费尽心力对付的宰相脑中竟快要被淡忘。

  

  秦桧是真的快死了。

  大宋宰相,万人唾骂的乱臣贼子真的快死了。他病入膏肓,说不出句完整的话,呼吸与思考都迟钝困难,他在将死的暮年忆起生平,才发觉自己真称得上死有余辜,才终真切地悔恨。他依旧倚在窗台旁,算得上是奄奄一息,往日的一幕幕流水般消逝,走马灯转得飞快,直至什么也不记得,直至淡忘一切。

  他最后惟独记得有一袭青碧色的衣角,一柄绘了山河图的折扇,一把红蓝玛瑙装饰的刀刃,一具火中带血的尸体,一株长得繁盛绚烂的海棠。

  他死前让人推他去了那棵树前,刨开来,挖出来,那方盒还好端端地,一似昨日才烧完,余温都未散去,那黛青的衣带蹁跹,几年光阴 胸前的血迹却还未干透,立与将死的罪人面前,未曾吐露半句言辞。秦桧开了盒,尘封的骨灰散进春风里,暮春时节的风暖又轻,自由的灵魂终于解脱,御着风踏遍山川,行至千里万里。

  

  海棠花终还是落了,灼灼的花和高挑的木成了最后的念想,也被秦桧带进了不知深几许的地下。

  

  于是秦桧做了个皆大欢喜的少有美梦。

  

      梦里的人华发成青丝,穷尽一生的计谋挥洒再也不提,再无紧锢着束得生疼的金丝腰带,昂首向前。恣意天下的少年郎踏遍书中的青山远黛,行可把酒坐而对月,有执手之人,相伴一路春秋。

    

        何立在旧时的春光中策马游遍九洲,不再困顿不再哀愁,衣角都挟着吹寒送暖的春风,明媚又自由。
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(影片里的结局过于仓促,尤其对于何立的死在我看来太潦草了,一些私心,如果有下一章应该会让均立私奔之类的。。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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